第四章(3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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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好好想一想。”她这样回答,随即落入沉思之中。
  “要不要点灯?”是宋嫂的声音。
  暮色已很浓了,但月亮却还未上来,龚定庵便说:“先点了灯来再说。”
  灯是一座有敞口明角罩的灯台,不太明亮,但能防风,所以光焰稳定,映在燕红脸上,显得十分静穆。
  “我不是怕别的,是怕一留了头发,又会有谣言。”
  “如果你怕谣言,最好少露面。”龚定庵说,“我是不怕的。而且我要回京销假,照旧供职,谣言也不会再落到我头上。”
  燕红不作声,显然,这话她也听进去了。
  “龚大少爷!好开饭了?”
  “好,开吧!”
  于是移桌东舷,开窗待月。龚定庵把杯沉吟,思绪忽然落入少年时代,久久无语。燕红奇怪地问:“你在想什么?蒸的鱼一冷就腥了,还不趁热吃?”
  龚定庵一笑收心,拈了一块鱼放入口中,突然发觉黑漆的桌面闪闪生光,抬头看时,云破月来,天上水中皆是一轮清光,水中之月周遭粼粼银光,逼船而至,另有一番趣味,不由得定睛凝视。
  燕红的视线,也为上下天光吸引住了,但遗憾的是,忽来一阵乌云,月儿又退藏了。
  “唉!”她叹口气说,“浮云掩月,好景不长。”
  这不是勘破人生的态度,龚定庵想起刚才所谈,便即问说:“刘姑太太劝你的话,你预备怎么回答她。”
  “你是说她劝我留发那件事?”
  “是啊!”
  “还没有决定。”燕红答说,“你说的话不错,我得先试试我自己道心坚不坚,道心不坚,还是别留发的好,免得做出让人笑话的事来。”
  这话意味很深,也很难测,龚定庵忍不住要问:“什么是让人笑话的事?”
  “或者,正就是你所希望的事。”
  “那不是笑话。”龚定庵赶紧又宽她的心,“我决不会强人所难的。”
  “唉!”燕红又叹口气,“自忏飘零,不信飘零。”
  龚定庵心中一动,凝神想了一会儿,欣然说道:“我念首《丑奴儿令》给你听。”接着低声吟道:
  “沉思十五年中事,才也纵横,泪也纵横,双负箫心与剑名。 春来没个关心梦,自忏飘零,不信飘零,请看床头金字经。”
  原来他将她的那句话,嵌入词中了,这下半阕,当然是为燕红代言。初采同意,仿佛是说她为情逃禅,转念又觉不是,迷离惝恍,需要好好去体味。
  上半阕是龚定庵自写,她默念了一遍问道:“十五年前是十六岁不是?”
  十五年前龚定庵十六岁,这年读纪晓岚的《四库全书提要》,才知道学海无涯,立志向学,开始藏书。以后年龄渐长,雄心勃勃,一直想立边功,但朝中大老,习于承平,而且以高宗开疆拓土,靡费巨额军饷为戒,所以一听他高谈“筹边”,无不蹙眉疾首,将他的满怀豪情壮志折磨净尽。
  听他谈了“沉思十五年中事”,燕红说道:“‘剑名’就是明白了。何谓‘箫心’?”
  龚定庵微笑不答。他生来多愁善感,而箫声在乐器中,真有万种凄凉。儿时每闻长巷中传来卖糖粥的箫声,一定会发烧得病,而每病一次。就会觉得自己又成长了许多。因此,他最好洞箫,拟之为霜空鹤唳、巫峡猿啼,心中凄凄恻恻地别有一种满足之感。这在他便是“箫心”,却很难将其中窅渺幽微的情思说清楚,所以只好不回答了。
  “璱人,”燕红劝道,“你到底只有卅一岁,古人三十而立,正是发皇的时候,你不可以如此消沉。”
  “你不也是吗?”龚定庵黯然低语,“如花美眷,似水流年,都付与青灯黄卷,天公亦未免太狠心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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