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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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摇光今儿起得早。太皇太后在正殿端坐,慈宁宫的宫人们分拨在老太太跟前恭贺新禧,老太太身边站着苏塔与芳春,跟两大护法似的,一人捧着一个大漆盘, 里头盛满了五颜六色的荷包, 一排人行礼毕,老太太便含笑叫起,亲自赏荷包, 赐福橘。
  宗亲们昨儿早回家了, 等这边东西颁赐完,将场子收一收,一众太福金便该入宫祝太皇太后的新禧。新年头一天,大家都高兴,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摇光就站在正殿门前,一身簇新的衣裳,头上比往常多簪了一支累丝多宝点翠的蝴蝶簪子, 并一朵绒花玉兰海棠,有玉堂富贵的好兆头。
  打头来的是老荣亲王太福金与她媳妇儿, 这老太太慈眉善目, 见她礼行了一半, 忙伸手要搀她,嘴里说“姑娘也新禧如意”,小荣太福金便接过女使手上的荷包,笑吟吟地递给了她。
  她这才恍然大悟,敢情这是个美差!不光是接引诸位宗室福金,还有金元宝金稞子拿!她笑得愈发卖力,就差笑出一朵花来了。等到人来得差不多,她身上早已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攒下多少荷包了。
  最后一个来的是端亲王太福金,她携着摇光的手,一道儿进暖阁去,太皇太后正与旁人闲话呢,见她二人来了,着急得直捶炕,“你怎么把她领进来了?后头还要来人呢!我就指望她给我捞些油水,你倒好,直接把人给我带进来了!”
  这话说得大家都发笑,端亲王太福金笑得下不来气,抚着心口平复了好一会,才拉着她道:“甭说是几个荷包金疙瘩,就是更多的我也愿意给呢!老祖宗您看看,这模样,这品格,哎哟,我看了真是欢喜,顾不上那许多了。您瞧瞧,与我们家成明,配不配?”
  大家都知道端亲王太福金有这个想头,自从那日太皇太后要给她添妆,宗室福金们就都明白了。只是老太太眼界高,几位铁帽子亲王除了今年刚袭爵的端亲王没有正室,其余的孩子都快下地跑了。她们原本就没有这方面的想头,只是看老太太的意思,怎么高兴,她们也就随着高兴罢了。
  荣老太福金是个精明的人,她不则声,只笑盈盈地远远看着,底下也有人说配的,也有人不说话的,都是小小声儿,倒让端亲王太福金尴尴尬尬地站在那里,闹了个没脸。
  这姑娘是个烫手的山芋,取也好,不取也好。舒宜里氏的事情谁人不知道,万岁爷震怒非常,一家子大好前程全交代在宁古塔了。好在有太皇太后撑腰,做个侧室,都要仔细想一想,何况是为嫡为正,丝毫没有助益,也就只有端亲王家,锲而不舍地追着要。
  太皇太后看了半日,才笑着低下头,抚了抚袍子,“瞧着是般配,这事儿找日子再仔细议吧。”
  能有这么一句,就已经成功了大半了。端亲王太福金心里暗暗擦了擦汗,忙喜兴地应承下了。人都来齐,无非是等着下午晌的大宴。端亲王太福金估了估时候,趁太皇太后与旁人聊得欢,拉着摇光的袖子,小声说:“成明过会子就来了,姑娘劳神,帮我去看看,要是见着他,把这个荷包给他,里头装了金瓜子,让他拿着赏人用。”
  摇光反倒笑了,这事她是知道的,成明就是个马大哈,得亏他有个名号在外头,赊账赊得有资本。不然就他这马马虎虎不带钱的性子,早被人追着打了!
  她应下,接过荷包,悄悄儿转到廊下去。昨天下了一场大雪,今儿四更时候才停。她被炮仗声搅扰,后半夜都没睡着觉。趴在窗户上看了半天的雪色,外头混混沌沌的,天空都是极深的蓝灰色,隐约可以看见一点橙黄色的光晕,炮仗声倒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北风卷了几片雪在窗棂上,却让醉意消弭了好些,人也霎时清醒。这样安静的时光难得,她静下心来,慢慢地听,在一片阒寂里,却没来由地,想起那澹泊的沉水香气。
  昏暗的室内,烛火摇摇欲坠。只能听见风声奔腾呼啸而过,她仰起脸,忽然想起前人的诗句。
  岁暮阴阳催短景,天涯霜雪霁寒宵。
  仿佛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有人在窗外,静默地站着。天地间一片苍茫,屋子里也是暗暗的,反倒让人觉得沉甸甸地安心。
  一个石青色的身影闯进视野,他隔着老远就朝她招手,亲亲热热喊了一声“错——”喊到一半才察觉到旁边有人,立马机灵地改口,仍是笑眯眯地模样,“摇姑娘!妹妹新禧!”
  可不是成明。摇光给他蹲福,倒让他感慨不已。自己伸出手将她搀起来,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赞道:“妹妹气色好极了!”
  “您气色也好!新禧如意!”大年初一头一天,任谁都爱听吉祥话。小端亲王的嘴巴都咧到耳背上去了。摇光这才想起来先前太福金对她有交待,忙说:“您额捏让我送东西给您呢,我原先也不知道能不能碰上,可巧才出来您就来了!”
  瞧瞧,这话都说到他心窝子里去了!小端亲王笑得那叫一个明媚,连声说不碍事,“正好我有话对姑娘说,这儿风口,咱们到那廊子下头去,不碍事。”
  那地儿选的好,四面八方的人都看得见,大家心胸宽广,举止坦坦荡荡,越大方越不怕别人说闲话。何况你妈担心你没钱了让我给你送钱来,这话当着大家伙的面儿说多少有点丢人。虽然他俩自小没脸没皮一起混到大,在外人面前该有的面子还是要有的。
  摇光欣然应允,小端亲王乐颠颠地在前头走,边走边说:“得啦!我觉着你自打进宫来对我客气了好些,从前你叫我什么?小兔崽子小王八蛋老无赖,啧啧啧,看不出来你还人模人样的,多庄重文静一姑娘。”
  摇光给他一个白眼子,将荷包递给他,他拿在手心里掂了掂,挺沉,“你妈让我给你送钱来了,知道你马马虎虎又好面子,你和你兄弟走一起,别人赏金瓜子,你赏个屁,还是有点跌份子。”
  “这宫里干净齐整姑娘得记头功!”他嘟囔着阴阳怪气,还是很诚实地抠出一把金稞子放到她手上,“给,替我妈跑腿辛苦了,再多也没有了。”
  摇光反倒笑了,“省省吧您,一半儿都给我了,你赏别人什么?我不缺,今儿站了大半日,不知道拿了多少荷包。要不是你妈把我拉进去,我收得更多呢!”
  “得了吧你,给点面子就往脸上贴金!”小端亲王“嘿”一声笑了,还有些扭捏,“其实我妈的意思…你都知道。意思意思,你对我,有没有意思?”
  怎么没意思?一起从屎尿屁孩子玩到大的交情,可是也就到这里了。再有旁的,她仔细想了想,却觉得空空荡荡的,于是道:“当然有意思啊!打小我把你当哥们,就是这个意思。”
  小端亲王贼心不死,这没有关系,毕竟眼前这姑娘和旁的姑娘不一样,她大大咧咧的,想得还没有他细。嗨!真害臊,害臊里竟然还生出几分甜蜜来,倒让他有些醉醺醺地。他羞涩地伸出手比了比,“除了这个呢?舒错错,你想不想,就是说,以后和我一起过日子?”
  其实和他过日子很不错,何况虽然太皇太后现在还没有松口,看端亲王太福金的模样,也许八九不离十了吧。虽然总感觉差了一点点,不过天底下又有谁家的夫妇是十全十美的呢?她没有别的想头,和他搭伙,未尝不是一个好的去处。她没有家了,父母之命受不到,老太太就是唯一能够决定她因缘的人。何况他们自小就相熟,差那么一点半点,其实也没什么。
  她脑海中忽然思绪翻涌,到了嘴边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勉强张了张嘴,总觉得有股劲儿在与她纠缠,脑海里乱糟糟的。便在此时,正殿外的宫人们纷纷跪下去,甩袖子扫出一片飒飒的响声,皇帝就站在廊下,偏过头来,隔着半条空空的游廊,在“主子万安”的唱礼声中,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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