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8 /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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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龚定庵虑不及此,第二天一个人出门,安步当车到了西湖边,雇一条杭州人称为“划子”的瓜皮艇,容与中流,缓缓划到麯院风荷去看宋嫂。
  “怎么一个人来的?”宋嫂问说,“阿兴呢?”
  “阿兴到绍兴办事去了。”龚定庵问,“行李送到西溪了?”
  “送到了。”宋嫂说道,“一个奇南香的盒子,我当着大少奶奶不便拿出来,正想托人带信,龚大少爷你先来了,正好!”说着,转身入内去取奇南香盒子。
  这是个腰圆形的锡盒子,通常用来置放朝珠,但亦可当作首饰盒,龚定庵正待揭开来,却为宋嫂出言拦住了。
  “龚大少爷,慢慢!悟师太交代过的,只好一个人看,你不要在这里打开,带回去看。”
  “何必带回去?我私下在这里看,有何不可?”
  “正是!”宋嫂失笑了,“越老越糊涂。只要我走开,不就是你一个人看了?今天有新鲜的菌,我先去做碗汤来请龚大少爷。”
  等她一走,龚定庵看左右无人,便将锡盒子揭开,顿时异香扑鼻,一挂其色黝黑、其软如酥的奇南香手串,另外还有一个皮纸包,隐隐透出黑色,打开来一看,有一缕青丝、四片丹甲——用凤仙花染红了的指甲。
  龚定庵立即明白了,这是燕红决心遁入空门,先剪下来的头发与指甲。以此相赠,仿佛明告他心目中原只有他一个人,而这唯一的一个人也为她所割舍了。
  一种惘惘不甘之情,都付与无声叹息,龚定庵收拾锡盒,便待离去,宋嫂却又来了,后面跟着她的媳妇,手提食盒,里面是一碗火腿鲜菌莼菜汤。
  “我试过了,没有毒!”说着,宋嫂从头上拔下一支银钗,用干净手巾擦拭过了,在汤里浸了一会儿,取出来给龚定庵看,毫无异样,如果有毒,银钗就会发黑。
  看这碗汤色香味之绝,龚定庵倒被逗起了食欲酒兴。“索性在这里吃饭了。”他说。
  “自然是在这里吃饭,还要到哪里去?”宋嫂问道,“想吃啥?”
  “有菌油没有?”
  “马上熬好了。”
  “我想吃碗菌油拌面。”
  菌油拌面以外,宋嫂又亲手烹制了几样精致的时鲜。龚定庵有心以酒浇愁,喝得酩酊大醉。醒来时凉月在天,灯焰半明,发觉是睡在自己书房里,回想未醉以前的情事,只记得宋嫂命阿狗送他到家,此外都不记得了。
  “那个盒子呢?”他急急下床寻找。锡盒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桌上,打开来一看,奇南香手串与燕红的青丝丹甲都在,而且当时是随手放置,此刻却包得整整齐齐,放得妥妥帖帖,不用想,吉云已经知道了。
  但是,由第二天起,吉云却绝口不提,不过她还是实践了她的诺言,托宋嫂经手,置了四十亩西湖田,以“薛燕记”的名义,税契完粮,当着刘姑太太的面,交给燕红管业。
  这是道光二年夏天的事,忽忽四年,绮怀久消,与燕红成了方外之交,每次回到杭州,总有一两次见面的机会,但从不告诉吉云。事实上,吉云是知道的,他亦猜想得到吉云会知道,但内心坦然,亦就不必再去碰触旧日创痕,这天——道光六年正月十九,亦复如此。
  “今天是特为来辞行的。”龚定庵向刘姑太太与燕红说,“预备大后天动身进京。”
  “今年一定要中了。”刘姑太太说,“定庵先生,科名迟早有,今年贵庚?”
  “卅五。”
  “卅五岁走鼻运,一定中。”刘姑太太起身说道,“远来只怕有点饿了,我交代他们先弄点心来充饥。”
  这是托故安排一个机会,让他可与燕红单独相处。禅房的天井中,梅花开得正盛,帘栊间荡漾清香,默然相对之际,龚定庵不由得功名之念一消,悄然吟道:“‘几生修得到梅花!’”
  “何以忽然之间有出尘之想?”燕红笑道,“我是很俗气的,只想到你金榜题名、扬眉吐气的那一天。”
  提到这上面,龚定庵平时总不免牢骚满腹,而此刻却能淡然处之。“这一别,恐怕得要三四年才能见面,”他说,“不管中不中,我都是当我的内阁中书,所以这回我把吉云也带了去。”
  “应该的。你不善于照料自己,应该有贤德夫人在你身边。”燕红又问,“阿橙呢?怎么不带了来,让我也看看他,长得多高了?”
  “本来是想带来的,几家亲眷替吉云饯行,叫了一班戏,让阿橙看戏去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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