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1 /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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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这个不是?”
  “是啊。”龚定庵问道,“你看了没有?”
  “看了。”吉云笑道,“实在是《杏儿传》。”
  杏儿是《王孙传》中一个类似“红娘”的角色。这篇传的作者是那兴阿的一个朋友,也是八旗世家子,在乾清门当侍卫,性好翰墨,而文字并不高明,传中说:“某王孙者,家城中,珠规玉矩,不苟言笑。某氏,亦贵家也,解词翰,以中表相见,相慕重。杏儿者,婢也。语其主曰:王孙所谓‘都尔敦风古,阿思哈发都’。”
  这是满洲话,传中必有解释。龚定庵久已不与旗人交接,满洲话也生疏了,且掩文静思,终于想起来了,是清奇聪明之意,再看所写,大致不误。传中解释:“都尔敦风古,言骨格异也;阿思哈发都,言聪明绝特也。”接着又写:“王孙遘家难,女家薄之,求婚,拒不与,两家儿女皆病。”
  “这又是小说俗套了。”龚定庵说,“先是‘两家儿女皆病’,然后感动女家父母,以大团圆为结局。是吗?”
  “不是。”吉云答说,“你看下去就知道。”
  下面写的是:“一夜,天大雪,杏私召王孙,王孙衣雪鼠裘至。杏曰:‘寒矣!’为脱裘,径拥之女帐中而出。女方寝,惊寤,申礼防不从。王孙曰:‘来省病耳。’亦以礼自固也。杏但闻絮絮达旦声。旦,杏送之出。王孙以赪绡巾纳女枕中,女不知也。嗣是不复能相见。旬余,梦见女执巾而问曰:‘此君物也?’曰:‘然。’寤而女讣至,知杏儿取巾以佐殓矣。王孙寻郁郁以卒。杏自缢。此嘉庆丙寅、丁卯间事。越辛未,予序之如此,又乞浙龚君填词以传之。”
  “倒有点晋唐小说的风味。”龚定庵说,“不过杏儿死得似乎无名。”
  “不然。‘两家儿女皆病’,没有杏儿这一番多事,或许慢慢就好了;因为杏儿多事,成了刻骨相思,非死不可。杏儿内疚于心,亦只有从主于地下了。”
  “这也是一个说法。不过人家是把王孙当作主角,我亦只好写他们表兄妹。劳驾,你把词谱拿给我。”
  等吉云取来词谱,龚定庵随手一翻,视线便定住了,吉云便问:“你选的什么调?”
  “你看,这《瑶台第一层》的出处,似乎不大对。”
  吉云偎脸并观,只见《瑶台第一层》下注:“《后山诗话》:武才人色冠后宫,裕陵得之,会教坊献新声,因为制词,号‘瑶台第一层’。”
  “有什么不对?”吉云看完问说。
  “陈后山是‘苏门六君子’之一,北宋的陵寝,我不记得有裕陵。来,来,查一查。”
  找出正史来一查。前朝帝皇陵寝,名为裕陵的有两处:一在直隶房山,葬金显宗;再一处便是“明十三陵”中的英宗之陵。
  “北宋的陈后山,预知金显宗会制这么一阕新词,这是什么讲究?”龚定庵掩卷沉思,不胜困惑似的。
  “你到底是填词,还是做考据?”
  “说得是。”龚定庵把词谱翻到原处,“就填这首《瑶台第一层》,”他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一双同命鸳鸯,自然是往生昙誓天了,只好以此来敷衍了。”
  “什么?什么天?”
  “昙誓天。”龚定庵答说,“我不记得是出于佛经还是道藏,是情天的意思。”
  说完,低头看谱,按谱填词,须臾完稿,递给吉云。看他在词牌名下作题说:“某侍卫出所撰王孙传见示,爱其颇有汉晋人小说风味,属子为之引,因填一词括之,戏有稗家之言。”
  “为什么不把侍卫的姓氏写出来?”
  “今上不亲翰墨,凡此词曲传奇的笔墨,都视作无益之事,侍卫不好好当差,去作稗官家言,怕惹来不务正业的责备。”龚定庵又说,“原作对某王孙亦讳言姓氏,我又何必指明作者,提出线索。”
  吉云点点头,曼声吟道:
  “无分同生偏共死,天长较恨长。风灾不到,月明难晓,昙誓天旁。偶然沦谪处,感俊语、小玉聪狂。人间世,便居然愿作,长命鸳鸯。 幽香,兰言半枕,欢期抵过八千场。今生已矣,玉钗鬟卸,翠钏肌凉。赖红巾入梦,梦里说、别有仙乡。渺何方?向琼楼翠宇,万古携将。”
  “不见得体。”吉云摇摇头说,“这种词大可不作。”
  龚定庵才大如海,有时文字如黄河之水,挟泥沙以俱下。他自己亦知有此缺失,所以对吉云的不客气的批评,并不以为忤,笑笑说道:“还‘债’就谈不到好坏了。”
  龚定庵中举的那首试帖诗,好就好在跳出窠臼,虽合试帖诗之格,看来却不是试帖诗。那首诗的题目是《赋得芦花风起夜潮来,得“来”字五言八韵》: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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