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2 /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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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曜前蒙委为本院秘书,任事以来,夙夜警惕,惟恐奉职不力,上累知遇。对于议事法科定职守范围以内,从不敢有所荒忽,当蒙鉴察。”
  这一段帽子是个“金钟罩”,是跟吴景濂捣乱,而先堵住吴景濂的嘴。以下叙入本题:“本日大选预备会,曜出席议场,稽核议员人数。查是日在场人数,据分路查点人报告,总数实为四百三十一,当时三次检查之所得,不可谓不精确。惟秘书长训令再三,使书四百三十六人。曜以此事关系过大,未敢从命,秘书长乃转令其他秘书,遂以凑成是日之会。此当日实在情形,本科科长,实所目睹。”本科科长是指议事科科长,拉出证人,更见得捏报人数,确凿无疑。
  下面是抒述见解:“伏思国会为立法机关,职员系法定职守,在议场庄严之地,而行此诡道,预备会如此,正式选举可知。瞻念前途,不寒而栗。”
  再下来是表明立场:“曜一介书生,只知守法,供职议会十余年,从未见此千古创闻之恶例。倘常此苟同,上有负议长知人之明,下亦贬损一己之人格,谨将当日实在情形,缮呈钧鉴。”
  最后却还有几句皮里阳秋、绵里藏针的话:“倘不蒙察谅下情,以为愚戆不堪任使,则窃知罪矣。言尽于此,惟退唯命。”
  通电是发了,报纸的冷嘲热讽也接二连三地出现了,但吴景濂毫不在乎。甚至对于议员的书面质问亦置之不理,照常发出通知,定在九月十二日召开第一次选举会。
  这次会议由于人数不足而流产了。这一下津保派才起恐慌,深夜召开紧急会议,议定了六项办法,其中最主要的一项是:“分派代表秘密南下,运动反直派中坚人物,予以特别待遇之条件,除金钱承诺外,并许以政治上的优缺。”最后一项是:“如果前述五点均无效果,则出以最后一途修改大总统选举法。”反正唯一的原则,是将曹锟捧上台为止。
  事实上人数是可以凑得起来的,只是条件问题;条件亦好说,彼此所不放心的是,如何能够保证对方确实履行条件。
  说得明白些,一方面是怕拿了钱不投票,所以最好是投过票再付钱;一方面怕投票以后,来个不认账,所以坚持先拿钱再投票。就为了这个各顾自己的立场,形成僵持不下的局面。
  其时议会中出现了各式各样的小组织,三五成群,推一个为头的人。小组织既无宗旨,更无章程,甚至名称亦只用地名代表,譬如“三龙坑一号”之类。这种雨后春笋般的小组织,实际上就是贿选的交易团体,为头的便等于是经纪人,此辈每天跟津保派的核心分子都有接触,谈行情,讲交易。就这样逐步解决,慢慢有了具体的结果。
  首先是“票价”,每票最少五千元,但经纪人的那一票,则视其所能掌握的票数而定,至少八千,高则两万。其中有特殊关系,或者特别出力的,甚至金钱以外,另有各种的酬庸。
  至于付款的方式,亦已达成协议。原来津保派提出的办法是,每人发给一个存折,但须将印鉴送交甘石桥“俱乐部”保管,等大选过后,由“俱乐部”将印鉴式样送交银行,那时存折方能生效。许多议员觉得这个办法缺乏保障,纷纷表示不感兴趣。
  以后改正的办法是,每人发给支票一纸,但日期不填,要到大选之后,填上日期并加盖出票人印鉴,方能兑现。换句话说,大总统如果没有选出,这张支票就跟废纸一样。
  设身处地想一想,亦只能争到这样一个条件,因此好些议员,以个人或者集体去领支票。打磨厂大有银的支票最多,出票人“洁记”,知道是直隶省议员边守靖的户头,因为他别号“洁卿”;此外还有盐业银行、垦业银行的支票,出票人有“秋记”,是吴毓麟,有“效记”,是王承斌。拿了支票去照票的也有,当然答复是肯定的。“没有问题。只要选出大总统,支票一定兑现。我们银行的信誉也是要紧的。”最后这句话尤见效力,照票的人,都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就在九月下旬那几天,甘石桥“俱乐部”热闹非凡,南下的议员,见猎心喜,被说动了回京的亦复不少。有个议员反直出名,居然亦坐火车到了北京。记者在车站截住,做了访问,问得相当率直:“议员先生,你回京是否为了贪图票价,来做猪仔议员?”
  美国修横贯大陆的铁路时,利用少数不肖华侨到广东台山一带招募华工,事实上是贩卖人头,当时称被贩卖的华工为“猪仔”,以此名词移用于议员是极大的侮辱,但居然有人坦承不以为忤。
  这个议员姓陈,未当选议员以前是律师,辩才无碍。他答复记者说:“我此来确是为了五千元的票价,这件事亦不必忌讳。那班人历年贪污,宦囊甚丰,这样的倘来之物,如果不是有此绝无仅有的机会,哪里能拔他一毛?”
  “这样说,你是甘心做猪仔?”
  “不然。”陈议员虽不以记者的话太质直而不悦,却否认愿做猪仔,“金钱可以要,猪仔不可做。这是我要特别声明的。”
  “拿了钱就是卖身,卖身就是猪仔。”记者咄咄逼人地问,“既然要钱,何能不做猪仔?”
  “老弟,”陈议员拍拍记者的肩说,“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有不同。你已经知道,所谓猪仔因为甘于卖身而得名。如果得了钱而不卖身,自然就不是猪仔。这是‘理论学’上的最简单的法则,你当然了解。”
  “是的。不过我不了解,如何得了钱而可以不卖身?”
  “钱不能不要,出席投票则万万不可能。这就是不卖身,也就是不做猪仔。”陈议员又说,“照这个样子,似乎有过河拆桥之嫌,不过取之于盗,不为伤廉。”
  这名记者大为诧异。“议员先生,你不是过河拆桥,是在打如意算盘。”他问,“这是一笔交易,你讲明了不交货,人家肯给你钱吗?”
  陈议员笑了,“我又要叫你老弟了。”他说,“如谈交易,你知有个千金市骨的典故吗?”
  这是很熟的典故,有人愿出重金想买骏马,久无反应,后来此人听说某处有一匹千里马,可惜老病而毙,他立赶了去,以千金买此马的骸骨。这个故事一传,代州、西域的马贩子闻风而集,终于让他买到了最好的马。
  “议员先生,你的意思是津保派为了招揽起见,明知你不会投票,也愿意付钱给你?”
  “可以这么说。”陈议员点点头。
  “事实上恐怕不这么容易。”那记者好心提出警告,“你刚刚到京,恐怕对津保派部署贿选的情形不太清楚。他们的办法是责成各小组的负责人,到那天召集属下议员,一起行动,吃饭拉屎都在一起,直到同车进议院为止。到时候你恐怕逃不了。”
  “我不到时候就要走了,钱一到手,立刻迁眷南下,即或暂时不能脱身,六国饭店、法国医院都可以住。将来仍旧要南下,贯彻先修宪、后选举的政治主张。老弟,我索性跟你说个明白,我的办法,反直派是完全谅解的,此即所谓‘资粮于敌’。经过天津时,我曾跟反直派的中坚分子谈过,他亦很赞成。”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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