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4 /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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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吴炳湘跟丁士源商量,先将曹家送到六国饭店安置。章宗祥是早就先送日本同仁医院了,据说全身受伤五十六处。曹汝霖特为去探了病,回到六国饭店,随即来了一连串的访客。
  第一个是教育部长傅增湘,他在前清当过直隶提学使,曹汝霖跟他是老朋友,接受了他的慰问。
  对第二个访客就不大客气了。这个访客是公府秘书长吴笈孙,据说他在外“放空气”,指曹汝霖跟日本在接头,准备拥段倒徐,这一次章宗祥就是为这件事回国来的。曹汝霖先不信这种谣言,以后打听到吴笈孙在半壁街的寓所中,每天都有集会专门商议如何对付段祺瑞。他才知道吴笈孙居心确实可鄙,因而对他大为不满。
  “府上烧得怎么样?”吴笈孙问。
  “我哪知道。你自己去看好了。”
  这个钉子碰得不小!吴笈孙没有勇气再说别的话,曹汝霖亦有意让他“坐冰桶”,默然相对,这是不下逐客令之逐客。吴笈孙告辞时,主人自觉身在难中,礼节疏略,理所当然,竟连送都不送。客人尚未出套房,他已回身向里了。
  吴笈孙一回去,对曹汝霖当然没有好话。照中国人的礼貌,人家来慰问,总是好意,应当很恭敬地招待,何况吴笈孙代表大总统徐世昌,是“钦使”的身份。纵不说照前清的规矩,曹汝霖应率领阖家男丁,在大门外跪接钦使,至少不看僧面看佛面,亦不应如此傲慢无礼。因此,徐世昌认为曹汝霖的敌意很深,拥段倒徐之说,绝非空穴来风。
  这一下,凡有任何不利于曹汝霖的建议,就很容易见听了。其时“五四”风潮,迅即蔓延各地,在上海尤为激烈。吴笈孙就劝徐世昌,顺应上海、北京学生代表的要求,先撤换对日外交的主要人员,但处分驻外使节,会令驻在国大感难堪,因此章宗祥暂保无事,曹汝霖与陆宗舆,不妨作为牺牲。
  但老谋深算的徐世昌,另有一套安排,先关照吴炳湘派人将曹汝霖的父亲,送到天津。接着将曹汝霖全家安置在西苑北海的“团城”,名为保护,实际隔绝。结果是,吴笈孙向报界私下表示,曹汝霖与陆宗舆已提出辞呈,实际上是想“放空气”暗示曹汝霖,该引咎辞职了。
  曹汝霖倒确有此意,但段祺瑞不赞成。他亲自到团城去看曹汝霖,说这趟学生暴动,目的是对付他,不想竟伤了曹汝霖与章宗祥,深感抱歉。
  “总理亦不必介意,总之是我自己对立身处世,不甚了了。经过这一番刺激,荣辱得失,我亦看开了。我打算今天或明天就把辞呈送了出去。”
  “你不要辞,万不可辞。”段祺瑞说,“我倒要看看,东海究竟有多少力量。”
  曹汝霖便照他的意思,决定不辞。此时“五四”事件,已经发展为一种运动,青年学生积愤于军阀的祸国殃民,发出各种救国的呼吁。当然最尖锐的问题是,警方逮捕了二十多名学生,全国各地纷纷要求,尽快释放。但内阁为了维持威信,始终不肯作任何让步,反而提出解散北京大学的要求,教育总长傅增湘极力反对,而且为此辞职。
  不过,有一步棋是徐世昌走对了,利用当前的情势,秘密活动外交团,建议他们的政府,同意对华禁运军火的协定。英国公使朱尔典照会外交部,共计有十二个国家参加此项禁运协定,直到中国统一,才会解禁。
  统一需要南北议和,但双方立场本来就有距离;适逢其会地由山东问题引发的外交难局,以及风起云涌的用罢课罢市等等激烈手段,作为对北洋军阀抗议而造成的混乱,越发拉长了彼此的距离,南北和议终于破裂了。
  和议破裂并不表示徐世昌的政策失败,但对段系却等于一种鼓励,谈和谈不成,又有越演越烈的学生风潮,政局岂不是又该有所变动?这一回的主谋,除了徐树铮,还有丁士源,他本来是曹汝霖所派的京绥铁路局局长,最近又兼了京汉路,利用两局的公款,作为初步活动的资本。
  第二步是由徐树铮利用“筹边”的名义募集巨款——欧战结束,“督办参战事务处”迟早要取消。徐树铮跟段祺瑞商量,先就有了一着棋,向徐世昌提了一个“西北筹边条陈”,这是从左宗棠而起的壮图,徐世昌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交国务院会议通过后,在四月间明令派徐树铮兼任“西北边防筹备处处长”,负责执行他自己所提出的筹边办法。
  办法中第一条是修建铁路。徐树铮认为最急要的一条路线是从归绥到恰克图,全长两千余里。筑路工程费每里以两万元计算,共需五千万元,钱从何来?
  唯一的办法是发行公债。徐树铮建议发行“边业公债”五千万元。所谓“边业”就是开发西北的矿产、畜牧等等事业,作为这一批公债的担保。想法不错,问题是五千万的公债由谁来买?徐树铮便又想了一个办法,这批公债不必先卖,拿来抵押两三百万元。另外设一家“边业银行”,招募商股三四百万,合计以六百万元为目标。以六百万为准备金,起码可以发行一千两百万元的钞票,拿来举办各种“边业”,着手修路。路工一开,信用建立,再赎回公债,公开发行,国内外一定抢着购买。他说这叫作“步步为营之策”。
  可是问题又来了,第一步如何跨开?当然,这也早就在顾虑之中,而且有了解决办法。由丁士源跟日本财阀之一的大仓喜八郎接头,拿边业公债押给他,只需付一小部分现款,大部分以军火作价抵付。大仓喜八郎是靠明治时代日本的内战“西南战争”,及日俄战争起家的大军火商。丁士源跟他很熟,一谈就成功。
  这批军火拿来作何用处?徐树铮的计划先占据北京,挟天子以令诸侯,再以武力沿长江南下,王占元可以利诱,陈光远可以威胁;只剩李纯一个人,如果不肯就范,索性就以武力解决了他,或者策动他的部下如齐燮元,造成一次肘腋之变,取而代之。
  以半壁街吴笈孙住宅为中心的“东海系”,一看形势险恶,国会又操纵在安福系手中,倘或对内阁提出不信任案,动摇根本,只怕徐世昌连大总统都做不下去,因此,决定委曲求全。
  于是徐世昌连下两次命令,责成警察总监,制止风潮,维护治安,并将被捕学生移送法庭讯办。这一来,舆论越发大哗,学潮亦极激烈,教育部长傅增湘避往西山,请求另简贤能,接掌部务。北大校长蔡元培留书辞职,径自出京南下,回绍兴原籍。接着北京各校罢课,十三名专科学校校长与内阁总理钱能训谈判并无结果,全体引咎辞职。众望所归的徐世昌,搞成这样一个焦头烂额的局面,实在也是始料所不及。
  但是,此人深谙黄老之学,阴柔的功夫到了家,居然好整以暇,一叶扁舟,飘渡北海,登上团城去探望曹汝霖。
  这是曹汝霖毁家后,与徐世昌第一次见面。但徐世昌既不谈政事,亦不提火烧赵家楼那段不愉快的回忆,只问问他的起居,谈些闲话。看看天色将暮,起身告辞。
  曹汝霖自然要送他登舟,一路下来,先到玉佛殿。徐世昌站住了脚,大谈掌故,说玉佛是乾隆年间,暹罗所进贡;看到数十株栝树,他说此名白皮松,只有北方才有,团城特别多,不知何故。
  一面谈,一面走,到得船埠,徐世昌站住脚又说:“我留一条小船在这里,你没有事,可以坐船去逛逛。北海的鱼很多,垂钓亦可消遣。”
  “是!”曹汝霖只好称谢,“多谢大总统。”
  “你带书来了没有?”
  “没有。”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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