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2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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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几,马骥与村人装货上船,出海贸易。船容数十人,平底高栏,十人摇橹,激水如箭。历时三天,遥见云水荡漾之中,楼阁层叠,城下帆船云集,多如蚂蚁。少间,抵达城下,马骥凝目细瞧,墙上青砖巨大,每一块均长七尺。城楼高入云霄,弃舟上岸,市集上商品陈列,奇珍异宝,光彩夺目,世间罕有。
  一少年乘骏马而来,市人尽皆避让,村人介绍说“此乃东洋三世子。”世子穿梭街道,目视马骥,说道:“此人相貌不凡,绝非异邦蛮夷。”语未毕,即有仆人上前询问籍贯,马骥一一说了,世子喜道:“公子驾临此处,缘分不浅。”于是授予坐骑,请他同行。两人并肩而驰,出西城门直至岛岸,坐骑跳跃入水,马骥大骇失声,忽见海水中分,左右波浪屹立不倒,有如墙壁。俄尔至一宫殿,玳瑁为梁,鳞片作瓦,四壁晶莹,光可鉴影。
  下马进入大厅,抬头仰视,只见龙君高高在上,世子启奏道:“臣游闹市,得中华贤士,引见大王。”马骥上前跪拜,龙君说道:“先生文学之士,才华不下屈原,宋玉。劳烦动笔作一首‘海市赋’,不吝赐教。”马骥欣然领命,龙王授以水晶砚台,龙毫之笔,白纸似雪,墨气如兰。马骥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下千言,献于殿上,龙君击节赞赏“先生雄才,水国上下尽皆沾光。”遂聚集龙族,摆宴彩霞宫。酒过数巡,龙君执杯说道:“寡人有一爱女,单身未嫁,便赐给先生为妻,意下如何?”
  马骥离席谢恩,诺诺答允。龙君目顾左右,低声吩咐几句,无何,数名宫女簇拥一名女郎而出,环佩叮咚,鼓乐大作。两人拜完天地,马骥偷偷打量女郎,艳丽如仙。未几,女郎离去,酒宴完毕,两名丫鬟手挑画灯,将马骥送入洞房,女郎浓妆等候,珊瑚之床,八宝装饰,帐外流苏,缀以明珠,大如米斗,床上锦绣被褥,熏香四传。
  次日天明,夫妻早起,丫鬟婢女争相伺候,马骥上朝拜谢,龙君封他作驸马都尉,一面将《海市赋》传送四海,四海龙王各自派遣使者前来祝贺,趁机邀请驸马赴会宴饮。马骥身着锦绣,驾青龙车,呼喝而出。随从武士数十人,铁骑弯弓,白旗飘扬;马上弹琴,车中奏玉,威风凛凛。三日内足迹踏遍四海,“龙媒”之名,天下知闻。
  宫中有玉树一株,一人合抱粗,树干似白色琉璃,晶莹透彻。中间一颗树心,淡黄色,手臂粗细。树叶翡翠如玉,厚如铜钱,浓荫细碎。马骥常与女郎于树下吟诗,花开满树,形状与栀子花类似。每一片花瓣飘落,铿然作响。捡起来审视,花瓣光明可爱,似乎由玛瑙雕刻而成。
  树梢常有异鸟鸣叫,金碧色羽毛,尾比身长。声音悲凉,动人肺腑。马骥每次听到鸟叫,不由自主思念故乡。因而对女郎说:“出来三年,远离父母,每每念及于此,涕泪交加,你肯与我一同回归吗?”龙女道:“仙凡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鱼水之爱,夺膝下之欢。返乡一事,容我慢慢想办法。”马骥闻言,不自禁哭泣。龙女叹气道:“夫妻之情,父子之爱,难以两全。”
  次日,马骥自外归来,龙君说道:“都尉思念故土,明早送你回家,如何?”马骥致谢道:“微臣漂泊在外,蒙陛下宠爱,报恩之心,永不敢忘。探亲过后,再来相聚。”
  黄昏,龙女置酒话别,马骥订下后会之期。龙女道:“情缘已尽。”马骥大悲。龙女道:“归养双亲,可见公子乃至孝之人。人生聚散,百年不过朝夕,何必效儿女之态,哀哀哭泣?此后妾为君守贞,君为妾守义,两地同心,即是伉俪,何必早晚相守,才算白头偕老?若背盟约,婚姻不吉。倘若无人操持家务,许你纳妾。临别之时,更有一事相嘱:自嫁公子,似有身孕,请君命名。”马骥道:“若生女,取名龙宫,若生男,取名福海。”龙女乞求信物为凭,马骥在罗刹国曾得赤玉莲花一对,取出相赠。
  龙女道:“三年后四月初八,君当泛舟南岛,还君骨肉。”说话间以鱼皮制袋,填满珠宝,授予相公,说道:“好好珍藏,尔后吃穿不愁。”天微明,龙王设帐饯行,馈赠丰厚。马骥拜别出宫,龙女乘白羊车,送至海边。马骥上岸下马,龙女叮咛珍重,驾车返回,顷刻间海水复合,不见踪影。马骥乃归。
  马骥至家,家人无不诧异,多年不归,妻子已改嫁,所幸父母健在,身体无恙。这才领悟龙女“守义”之言,盖未卜先知也。马父欲替儿子再婚,马骥不许,谨记龙女嘱托,纳婢为妾。转眼三年过去,马骥泛舟岛中,见两儿坐浮水面,拍水嬉戏,不动亦不沉。近前接引,一儿哑然失笑,捉住自己手臂,跃入怀中。另一名小孩大声啼哭,似在嗔怪:为什么偏心,只抱他,不抱我?马骥微微一笑,忙将她抱住。细细审视,一男一女,容貌婉秀,额上锦帽缀玉,正是那对赤玉莲花。
  小孩背上一副锦囊,拆开阅读,内有书信一封,内容云:公婆无恙否?忽忽三年,红尘永隔,盈盈一水,青鸟难通。日夜思君,翘首待归,茫茫大海,徒增幽恨。顾念奔月嫦娥,空守桂府;投梭织女,独居银河。我何人哉,偏能长相厮守?言念及此,则破涕为笑。别后两月,竟得孪生。啁啾怀抱,能辨笑语;摸枣抓梨,无母可活。敬以还君。所赠赤玉莲花,饰帽为凭。膝头抱儿时,犹妾在左右也。闻君信守盟约,心怀快慰。妾此生不二,至死靡它。柜中珍物,不藏兰膏;镜里新妆,久辞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荡妇,虽天涯相隔,此情不渝。然公婆虽抱孙儿,未见新妇,于情于理,亦属缺陷。岁后婆婆安葬,当亲临墓穴,以尽孝道。自此以后,若“龙宫”无恙,或有相见之期;“福海”长生,仍可互来互往。伏惟珍重,欲言不尽。(啁啾,鸟叫声,此处指孩子撒娇。)
  马骥反复读信,泪流不止。两儿抱颈,说道:“回去吧。”马骥愈发悲伤,手抚婴孩,问道:“儿知家在何处?”两儿不答,只是哭啼。马骥遥望海水,四顾茫茫,漫无边际,雾朦胧人飘渺,烟波路穷。抱儿掉船,怅然而返。
  回家后,马骥心知母亲寿命不长,预先置办后事,买棺造坟,于墓前种植百棵松树。一年后,老太太果然病逝,出殡那天,龙女素服而至,临穴哭吊。众人方惊异间,忽而风雷激吼,急雨磅礴,龙女转瞬间不知所踪。墓前松树因是新栽,枯死大半,大雨过后,开枝发芽,尽皆复活。
  福海长大后,思念生母,自投入海,数日始归。龙宫因是女子,不得前往,时常掩门哭泣。一日午睡,龙女急入,安慰女儿,说道:“孩儿自有长大成家之日,何必啼哭?”赐予八尺珊瑚树一株,龙脑香一帖,明珠百颗,八宝嵌金盒一对,为女作嫁妆。马骥闻讯入屋,夫妻相见,执手啜泣。俄顷,疾雷破屋,龙女已然遁去。
  第一百四十三回 田七郎
  武承修,辽阳人。喜交游,朋友皆名士。
  夜梦一人前来,说道:“子交游遍天下,皆损友耳。惟一人可共患难,反而不识,何故?”问:“何人?”曰:“田七郎。”俄尔梦醒,暗自惊异。次日清晨,请教朋友:“谁是田七郎?”有人道:“东村猎户。”武承修问明路径,上门拜访,以马鞭敲门,未几,一人出,年二十余,虎目蜂腰,头戴脏帽,身穿红衣,下着犊鼻短裤,打满补丁。那人拱手行礼,问道:“公子自何而来?”武承修自报姓名,说道:“旅途生病,乞借居室一用,稍作休憩,可以吗?”那人点了点头。武承修道:“顺便问一句,谁是田七郎?”那人道:“我便是,进屋吧。”
  院内数间破屋,进入一间小室,虎狼之皮,悬挂墙壁,地面更无桌椅。七郎铺皮于地,请客入座,武承修与之交谈,言辞质朴,大悦。赠予黄金,以为生计,七郎不受。再三坚持,七郎持金入内,告知母亲,请她定夺。俄尔,老太太出,厉声道:“老身止此一儿,无意让他侍奉贵客,公子请回吧。”武承修闻言,惭愧而退。归途辗转,不解其意。适有仆人于舎后偶闻母言,遂将缘由如实禀告。
  当初,七郎持金告母,母亲说道:“我方才目睹公子,脸有晦气,必遭奇祸。受人赏识分人忧,受人恩惠急人难。富人报之以财,穷人报之以义。无故而得重金,不祥。受之,须以死相报,不如不受。”
  武承修闻言,深叹老太太贤能,愈发倾慕七郎。翌日,设宴邀请,七郎推辞不来。武承修亲自登门,坐而索饮。七郎以美酒鹿肉款待,礼数周到。次日,武承修再次相邀,七郎乃至。赠以黄金,不受。武承修借口购买虎皮,说道:“这是定金。”七郎才肯收下。回去后清点虎皮,皮少钱多,寻思“兽皮不够,须进山猎取。”
  入山三日,一无所获。又赶上妻子生病,守护熬药,无暇打猎。十来天后,妻子病卒,七郎料理丧事,定金渐渐花光。武承修亲临吊唁,礼仪丰厚。妻子入土后,七郎一心归还人情,重操旧业,带弓入林,仍是空手而归。武承修劝道:“虎皮一事不急,慢慢来。若有空,可至寒舍一叙。”七郎以负债为憾,不肯答允。武承修问道:“贤弟家中尚有多少虎皮?”七郎检视库存,皮革遭虫噬咬,虎毛尽皆脱落,懊恼不迭。武承修安慰道:“无.毛更好,我原本喜欢没毛皮革。”将虎皮卷起,提在手心,自顾离去。
  七郎心想:“货次价高,便宜全让自己占了,这算怎么一回事?”好生过意不去,遂裹粮入山,历时数夜,捕获一头猛虎,整只送给武某。武承修大喜,预备菜肴,请他留宿,说道:“且宽住三天,再放你回家。”七郎执意告辞,态度坚决。武承修急了,将门窗锁死,七郎不得外出,无奈留下。
  席间,众宾客见七郎穿着简陋,窃窃私语,都道:“武公子交友不慎。”武承修不以为意,厚待七郎,为其更换新衣,七郎拒绝不纳。夜晚入睡,武承修偷偷替他换上,不得已而纳之。数日后,七郎离去,其子奉奶奶命,上门归还新衣,顺便索要父亲旧袍。武承修笑道:“回去告诉老太太:旧袍已拆作鞋衬。”自此后,七郎经常猎兔捕鹿,赠予武某,若请他赴宴,则一口回绝。
  一日,武承修造访七郎,适值出猎未返,老太太出,倚门说道:“勿再招引吾儿,不怀好意。”武承修闻言,惭愧而退。半年后,家人忽报:“七郎为争猎豹,殴死人命,被官府捉去。”武承修大惊,疾驰探望,七郎已收押监狱。两人见面,默默无言,良久,七郎说道:“往后请公子代我照看老母。”武承修惨然而出,急以重金贿赂县令,又以百金贿赂原告,这才平息事端,过月余,七郎无罪释放。
  老太太慨然训子:“尔之发肤,受之武公子,非老身所能爱惜。只希望公子终老百年,无灾无患,即我儿之福。”七郎欲上门致谢,老太太道:“去则去矣,但无须道谢。小恩可谢,大恩不可谢。”七郎见武,武承修温言慰藉,七郎唯唯应答,家人怪其无礼。武承修却爱他性情诚笃,愈加礼遇。
  自此后,七郎常留武府,凡有馈赠,坦然接受,不再推辞,亦不言谢。会逢武承修寿诞,宾客烦多,舎无空房,武承修与七郎栖息斗室,三名仆人铺草床下,五人同屋。(斗室,小房子。)
  二更将尽,诸仆皆睡去,两人犹自交谈,七郎佩刀挂壁间,忽尔利刃出鞘寸许,铮铮作响,光芒闪烁如电。武某惊起,七郎亦起,问道:“床下所卧何人?”武承修道:“皆府中奴仆。”七郎道:“此中必有恶人。”武承修道:“何以断定?”七郎道:“此刀购自异国,杀人不沾血。至今已有三世,斩头数以千计,锋利无匹。若见恶人,刀必鸣颤,欲饮血耳。公子宜亲君子,远小人,或能免灾。”武承修点头同意。
  七郎闷闷不乐,辗转床席。武承修道:“福祸命中注定,何必庸人自扰?”七郎道:“我自己毫无畏惧,只是老母在堂,放心不下。”武承修道:“何以至此?”七郎道:“但愿无事。”原来床下三人,一为林儿,跟随主人日久,颇受宠爱;一为童仆,常受武某差遣;一人姓李,性格执拗,每因小事与主人争执,最不受待见。武承修暗中怀疑:恶人必是李某。次日天明,善言将他打发,命其离去。
  武承修长子名武绅,娶妻王氏。一日,武承修外出,留林儿看家。斋中菊花盛开,王氏心想:“公公不在家,庭院无人,不如去采花。”独自来到书斋外,林儿突然跳出,上前调戏,王氏转身欲走,林儿强捉入室,正要非礼,王氏大喊大叫,武绅前来营救,林儿仓皇逃脱。武承修回家后听说此事,怒不可遏,四处寻找林儿,竟然不知所踪。过二三日,武某始才闻讯:林儿已投身御史府邸。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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