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为奴 第80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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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朝士子在这一年春季,集体上疏请求皇帝贬斥林容与。言官们及时敏锐地捕捉到太子与提督太监已势成水火的僵局,亦跟风上奏,请旨将容与交由法司议罪,再不能姑容其为祸朝纲的行为。
  不久之后,即将致仕的都御史赵循在朝会上一番苦谏,在劝谏无果的情况下,他毅然脱去梁冠,以头触太极殿中龙柱,幸而他年老力衰,且在一旁侍立的内臣阻挡之下,被卸去了几分力道,即便如此仍是撞破额角,鲜血流淌满面。
  带给容与这个消息的人是孙传喜。他冷静地描绘当时画面,宛若亲见,一面嘘唏一面苦口婆心,“事情都已发展成这样了,我劝厂公也该为自己考虑考虑,就说万岁爷宠您,可再怎样着,也不过是个内臣。难道让他为了您去得罪天下人么?那您岂不真成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了……”
  这比方如今朝野尽知,甚至连京城黄口小儿都能说出张氏兄弟的典故,一股彻骨寒意从膝下直窜上来,涌遍周身,容与不吭声,目光清寒。
  傍晚去西暖阁中,沈徽并未提及朝堂上发生之事,而是让容与为他拟旨,革去岑槿给事中职,夺其士人称号,削籍为民。
  容与依言拟旨,写就之后只道,“去了一个岑槿,还会有更多的人站出来,你无法革尽天下言官。”
  沈徽先是沉默,其后冷笑,“那就杀了他们!我不相信以帝王之势,会连一个心爱之人都护不住。”
  轮到容与默然了,良久依然无言以对。
  到了这年中秋前夕,沈徽一反常态,召京中亲贵入禁中叙话,其间英亲王的两个孙辈颇得他喜爱。对着那两个少年,他态度亲和地问了许久的话,直赞他们聪明机变又具灵气,是沈氏这一代中的翘楚才俊。
  几日后,他擢封这两个少年为郡王,并特许二人入宫中上书房,陪侍太子一道读书。
  如是举动很快传得沸沸扬扬,朝中议论声四起,渐渐开始有煞有介事的流言,称皇帝是欲废太子而改立英国公长孙继嗣。
  容与没直接问过沈徽,凭猜测,觉得他并非真要废太子,不过是想借着由头对沈宇有所警告,可如此一来,他们本来胶着的父子关系不啻为雪上加霜。
  “太子性情激烈,你何必故意刺激他。何况朝中大臣也不会允许你废弃太子改立宗室。”
  “我不是吓唬他。”沈徽一语既出,令人心惊,“他容不下你,与其日后我躺在昭陵中后悔,不如今日就提早为你安排妥当。”
  容与听得骇然,立储是何等大事,关乎一国之本。他已废过一个太子,而今再轻言废立,势必会引发轩然大波,就算他乾坤独断,满朝文武也一样会拼死相抗。
  殿前内侍杂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入内之人呈上一卷纸,回禀道,“这是报本宫才送来过的,说是殿下今日手书的一首诗,请皇上一览。”
  沈徽挥手令内侍退下,展开那卷纸,匆匆一扫指尖便已开始发抖,双唇轻颤,随即愤怒的将纸团成一团,用力掷在了地上。
  容与拾起那张纸,打开来,映入眼的是一首不算陌生的五言诗: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令瓜稀。三摘尚自可,摘绝抱蔓归。
  黄瓜台辞,相传是章怀太子李贤所作。以种瓜摘瓜作比喻,以期生母武则天能够重视母子之情,不再残害自己的骨肉。
  “他竟敢拿朕比武氏,我可有残害过自己的孩子?”沈徽声音愤怒,听上去像是胸发出的悲鸣。
  他立即扬声唤来殿前内侍,厉声呵道,“去报本宫,传朕的话问他,为人子女忤逆父亲,安有半分孝心可言?为人臣子,诋毁君上,安有半分人臣之心?不孝不臣,何以为人?”
  内侍领命,慌乱中不忘去瞥容与的面色,得不到任何回应之后,方惶恐地退出殿外传旨去了。
  默了一默,容与走到他身边,轻抚着他起伏的背,“我扶你回去休息,你需要养养精神。”
  沈徽迟迟地点着头,任由容与将他搀扶起来,送回寝殿中。看着他似沉沉睡去,容与才起身回到西暖阁,准备替他批完余下的奏折。
  一阵秋风起,有沙沙的落叶声,天色凝暗,大约一场秋雨将至。明晨起床,窗外又会是凄凉一片秋声。
  “父皇,孤要见父皇!”呼喊自殿外传来,夹在如豆般的雨声里,分外凄厉,“父皇说儿臣没有人子之孝,人臣之礼。可林容与呢?父皇被他迷惑至斯,连亲生子都想要罢黜,要儿臣怎能不心寒?父皇,儿臣应承过的事无论千秋万代,无论今后是何下场,总会兑现,可林容与不能再留下,有这人在一日,迟早害父皇为千夫所指,为天下人诟病,英名尽毁……”
  一字一句夹缠在无情秋风里,飘入耳中,抽打在心上,带来不亚于利刃划破血肉的疼痛。
  “父皇曾为他伤及母妃,驱逐废后,现在他连儿臣都不想放过了,您要眼睁睁看着他屠尽身边人?昔年张易之,张昌宗为武后宠,专权跋扈,太子李显长子李重润私下议论二张,张易之便怂恿武后将其处死,如今这男宠之祸又要来倾覆沈氏家国了么?父皇,请您清醒的睁眼看看,朝堂之上有多少人要您将这个阉人贬斥,您可以杀了眼前这些人,可是却杀不尽天下人。”
  雨声更密了,这样吵下去不是办法,容与站起来,膝盖传来的阵阵刺痛让他不由自主的晃了一下。深吸气走出暖阁,他示意内侍打开殿门。
  羊角宫灯照得殿前透亮清澈,太子只身站在潇潇秋雨里,昂首怒目而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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