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酉 第16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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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却又不能不试。只不过那段时间钟酉酉还不得不忙于褚行昌的其它科研任务,等到终于历经九九八十一刁难,接受完褚行昌的反复质询,得以腾出时间继续推进自己的论文研究时,本就紧迫的毕业时间已经又过去将近一个月。
  如今回想起来,博三的那段时间,尤其是下半学期,是钟酉酉整个求学生涯最为忙碌的几个月。
  褚行昌及整个教研组的十几个科研项目都需在那一年年底全部收尾,而钟酉酉虽然无疑在师门中排得上最不受褚行昌待见人员名单前三,但其足以独当一面的科研能力,又每每被褚行昌安排在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中,用于解决最关键棘手的研究问题。也正因此,博三临近毕业的那几个月,钟酉酉的忙碌与高压程度,远非其他几位同门可比。
  而当那一天晚上钟酉酉终于跟褚行昌将轨迹优化的算法磨合完毕,踏入实验大楼准备进行样机实验平台测试时,内心抱持的仍然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可有可无态度。即便通过计算机仿真得出的数据已经能满足期望位姿效果,但在样机实验平台测试过程中,受多种实际不确定因素影响,难以达到计算机仿真的理想数据值,已经是那段时间困扰钟酉酉论文进度的最大难题。也正因此,当晚凌晨时分,钟酉酉通过样机的位姿测量系统,意外发觉机械臂末端实际运行轨迹不仅与理论运行轨迹相符,更完全在误差限定范围内达到了期望位姿效果时,瞬间困意全消。
  “考虑到工科实验容易受环境,操作跟其他一些人为因素影响,导致数据结果可能不够准确,那天晚上为了排除那组测试数据并不是一次偶发性异常数据,我一直没有离开过实验室,把测试过程反复又验证了数遍,最后确认样机实验平台获得的结果数据确实无误,机械臂的确可以通过那套轨迹优化算法顺利完成规定的所有操作任务,才在第二天的师门例会上向褚行昌汇报了这件事。”
  钟酉酉说到这里,轻轻吸了一口气。
  “事情发生之后,我没有机会再接触样机。但后来通过查阅更多文献资料,如果我猜测得没错,在设计算法修正系数的时候,大概率是需要充分考虑机械臂制作材料,装配结构,以及零部件传动的影响,才能使机械臂末端更加精准地达到理想范围值。而理论上,由于我当时设计的算法里面,在做系数假定的过程中,把这几个因素的影响考虑得过于简单,势必会造成误差过大的数据结果,这应该也是我前期样机实验一直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是……”
  钟酉酉停了停,没有再说下去。然而后面的话已经呼之欲出——理论上需要在算法中详细考虑的影响因素,在未经科学论证与精确假设的前提下,却能够顺利达到理想位姿效果,如果说在样机测试过程中没有环节出问题,那么久只能说,这个世界突然有了魔力。
  叶丞眼神微深,始终没有作声。等到钟酉酉情绪稍有缓和,才轻声开口:“毕业论文的课题研究,是依托于褚行昌的一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
  钟酉酉的声音因为长时间情绪波动而带上沙哑,嗯了一声。
  “为期多久?”
  “分为一期二期三期。我参与的是第二期,为期三年。”
  “二期项目的预计结项时间是什么时候?”
  “两年前的年中,六月初。”
  “以当时情况来看,轨迹优化算法难得取得进展,又距离结项还有至少半年时间,整理成一篇核心论文发表绰绰有余,褚行昌有没有对此做出什么要求?”
  钟酉酉摇了摇头。
  “他说距离毕业论文盲审就还只剩下不到一周,时间比较紧张,并且我的核心论文发表情况已经达到了师门毕业标准,就不需要再投了。”
  很难想象这种充满人性关怀的温情话语能出自褚行昌之口。叶丞静默片刻,又道:“当年博士论文的盲审终稿,发给我看一下?”
  钟酉酉微微迟疑,望过来一眼。
  她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眼神,踌躇中混合迷茫与胆怯。像是创伤后艰难自愈的白鹿,因为本能而依旧渴望壁炉的温暖,却同时担心墙角处渗来的风,令其警惕是否又是来自暗处的冷枪,以至于随时随地都难能安稳的模样。
  本不该是这样。
  二十三岁年纪,纵使年轻莽撞逞强好胜都无所谓,却绝不该是这样眼神。更不该出现在钟酉酉的身上。
  叶丞下意识抬起手,又在被察觉之前便收回动作。微微垂眼,敛声道:“事情从一开始就存在诸多疑点,又发生突然,这两年你自己势必也深思过,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钟酉酉神情默认,却半晌不肯做声。叶丞不欲再逼迫,直接道:“那么,我来说。”
  “多年来褚行昌一直为了院士增选的事煞费苦心,以他的做事风格,不会允许有意外事故发生。三年前他把十几个科研项目都赶在年底前结项,应该也是出于增加竞选筹码的考虑。你的论文既然依托于他的国家级重点科研项目,一旦研究受阻,导致二期项目不能顺利结项,那么在辅江大学机械学院内讧激烈,副院长孟庆年又是院士有力竞争候选人的形势下,褚行昌不免会担心自己可能被质疑学术能力,甚至被借机攻讦取消候选人资格,所以他才会反复催促你论文进度。”
  “如果换做其他学生,对于论文研究迟迟没有进展,褚行昌可能早就授意通过伪造数据来应付完成,但他清楚你宁可选择延毕也不会数据造假,所以,”叶丞微顿,才接着道,“你怀疑,褚行昌曾经是故意给你安排大量其他科研任务,利用你无暇顾及学位论文测试实验期间,通过篡改样机的某些设置,最终使你在算法不够完整的前提下,得出了能够符合操作任务的实验数据值。并且他心里也清楚你的算法存在缺陷,所以才以毕业时间紧迫为由,同你说不需要再整理投稿核心论文。”
  “最后,论文答辩前的校外专家盲审,虽然原则上要求公平公正独立客观,但以褚行昌多年积累的权威与人脉,可以相对容易地获知校外评审专家具体是哪两位。并且,即使褚行昌不刻意打探,校外专家凭借学位论文的研究方向猜出是他的学生也并不难。既然匿名送审在事实上不再具备匿名的意义,那么一旦有心通融,也自然是顺水推舟的事。至于学校内部的毕业答辩,则更不需要操作什么,学院评审老师本身就会慑于褚行昌的行政地位,对他手下学生的答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猜想,褚行昌虽然对手下博士生的毕业要求严苛,但这应该不是他多年来第一次敷衍盲审与答辩,甚至可能已经习惯不会出问题,所以才会在骤然得知你的论文被抽检界定为不合格的时候,反应十分强烈。同时,为了规避之后再出现类似问题,他在当年论文抽检结束之后,很快就将科研项目的保密级别申请调整成了涉密级。”
  “不过,”叶丞抬眼,“以上关于对褚行昌的揣度,尚且缺乏证据也是事实。并且褚行昌多年来光风霁月的名声在外,如果仅凭这些猜测做自我辩白,不仅不能令人相信,反而会徒增推诿栽赃的嫌疑。所以,除非确切拿到事实依据,否则你即使心中早就笃定,也不愿意对人妄言这些,是不是?”
  钟酉酉扬起脸,怔怔然望向叶丞。客厅之中光线大盛,他的眼神足够稳定,仿佛无可撼动,语气沉而冷静:“但是,我会确信事实就是如此。比起一个多年来汲汲于院士之名的研究学者,我没有理由去选择质疑一位当年明知会被刁难,也仍然拒绝为中期报告编造数据的学生,会仅仅因为急于兑现三年内直博毕业的诺言,而放弃原则与信念,在自己的学位论文中数据造假。”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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